第 4 章

他原以為，自己會死在小舟上。

卻未料到會遇到林伯，將他從海上拉回了人間。

起初並不適應，光是吃這第一頓飯便很不適應。

他自東海一戰後，中毒受傷卻僥幸未死。無了和尚救了他一命，他便隱姓埋名一個人四處漂泊。

這樣的生活他過了十年，也曾落魄過，窮得沒米下鍋時，毒發得下不了床時，仍學不會放下臉面求人。

笛飛聲罵他有英雄病，倒是罵得很對。年輕時不覺得，仿佛替天行道匡扶正義便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等他一身內力十不存一時，卻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心如止水，他才發現自己當真病得不輕。

可到底還是沒死成啊，他坐在林伯家的飯桌前卻犯起愁來。

他一睜眼便發現自己完全看不見了，右手也提不起勁。

一家老小全部坐定，只等著客人先起筷，他卻說不出自己連雙筷子也舉不起。

半晌靜默無聲，他看不到林伯一家是何反應，便只好坐在那裝死。

“是……不合胃口？漁家飯菜粗陋，沒什麽好招待的，看你臉色不好，多少還是吃一點。這魚才撈上來的，新鮮得很，你嘗嘗。”

見他不動，一家人便仍等著他，他只好解釋一番。

“老伯，我……身有痼疾，眼神不大好……手也不大好使，並非挑剔飯菜，你們大可以先吃……”

“我當是什麽事，你看不到菜老婆子給你夾，先嘗嘗這魚，可鮮得很！”

口中猝然被餵了口魚肉，也堵住了還未說完的話。

他味覺失調，早已嘗不出鹹淡，卻似乎隱約能感受到他們說的鮮美。

老兩口早年喪子，空著的房一直沒動，這會剛好安頓他住下。

他們一直沒問他的來歷，也省了他編瞎話的功夫。

江湖的風浪卷不到小漁村，沒人知道李相夷死了，李蓮花卻還活著。

他的毒無解，只是已經不重要了，一個月也好，一天也好，哪怕只剩下一個時辰，都是屬於他自己的。

住在漁村很好，每天都能出門看海，除了發病下不來床的時候。

兩位老人不會在意他一個瞎子怎麽看海，只是會在起風之時勸他回去。

“怎麽站在這吹風啊，當心著涼啊。”

“從前都沒好好看過，如今倒是能看個夠了。”

肩上不知是林伯從哪找來給他披上的披風，毛絨絨的，很暖。

“看夠了就回去吧，老婆子應該做好飯菜了，我去找囡囡回家吃飯。”

林伯家住了個病弱的年輕人，這消息沒幾天便傳遍了漁村，也傳到了鎮上。

只是本地人不關心什麽江湖大事，這新鮮事過了幾天也不再新鮮。以至於一眾來來往往打探消息的江湖人竟沒探聽出這突然出現的年輕人竟然就是他們一直在找的李相夷。

除了一些有心之人。

“我這小徒兒在你們這兒白吃白住，給你們添麻煩了，他這性子跟他師父年輕的時候一樣犟，還煩請替我保密。”

“岑婆，您別這麽說，我們這也沒什麽好招待的，不過是些粗茶淡飯，多添一雙筷子的事。”

岑婆看著好不容易能安眠一宿的徒弟，無奈地搖了搖頭。

找到他不算多難，她雖隱退多年，到底江湖上還有些朋友。

可要勸他跟自己回雲隱山祛毒卻並不容易。

這傻孩子因為師父的死，躲了十年也不敢回去。

她孤家寡人活到這歲數，便是舍了性命替他解了這毒也不算什麽，就怕他因此心結更難解，反倒不如這幾日光景逍遙自在。

她自此在漁村住下，托了老兩口替她保密，只在每次毒發不省人事時才來為他運轉內力抵抗毒性蔓延。

自家孩子，要看著他被劇毒病痛折磨，怎麽能不心疼。

他自小不愛麻煩別人，從前身強力壯，小病小痛的自己不在意也就過去了。如今卻還是這個性子，身子不舒服便房門一關，也不讓人過問。

“唉……你師父要是知道可得心疼死。”

對此岑婆也只能暗自感嘆一句，便掩了房門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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